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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都是從緋村劍心開始的。


這個以幕末時期四大千人斬之一"河上彥齋"為原型所創造的漫畫角色,在浪客劍心(台譯: 神劍闖江湖)裡從"劊子手拔刀齋"稱號退隱。故事一開始,浪人仍是困陷在殺與不殺的矛盾、理想與現實難以取捨的兩難中。這位集肅殺與溫和兩種對立之氣於一身的人物,正好呼應了日本人給西方的感覺: 拘謹有禮,卻又魯莽粗暴。

幕末維新之際,守舊與革新兩股力量拉扯糾纏,各自為己方所堅持的道路與對方廝殺,新日本可以說是在血與火的陣痛中誕生。這個意識到"不改變就會亡國"而傾力西化的國家,雖然在二次大戰戰敗,卻引起西方國家高度的關注。而後相關的論著以當時人類學家Ruth Benedict"菊花與劍"最廣為人知。

於是從"浪客劍心"這個引子帶入,日本對於我不再只是動漫、櫻花、抹茶、拉麵...,究竟這種崇美又黷武、好禮又好鬥、喜新又頑冥、服從又桀驁的民族性從何而來? 反映在日常生活裡,又造就了什麼樣的風俗習慣? 

在拜讀這本出版已六十年仍備受討論的"菊花與劍"之後,相繼又服用了Lévi-Strauss"月的另一面"、戴季陶"日本論"、姜建強"山櫻花與島國魂" ,以及李御寧"日本人的縮小意識"。每本書都有其探討的角度,剛好滿足了從不同切面觀視的好奇心。回頭再重新翻閱"菊花與劍",益加欽佩Ruth Benedict的功力。在當時局勢限制無法實地探訪(對人類學家而言最重要的事),僅能從文獻、書信、文字資料,與少量的訪談,拼寫成這篇"日本人何以為日本人之國"的報告,就算是今日擁有網路的我們也不容易輕易達成。

二次大戰結束後,對戰勝的同盟國尤其是美國來說,處置戰敗的軸心國是個重要的問題。尤其是日本這個如謎般的國家: 不久前還只是階級分明、務農為主、用武士刀殺人的島國,卻突然進步到擁有自己的艦隊、在日俄戰爭中打敗大國俄羅斯,還有令西方國家費解的神風特攻隊,戰爭中不輕易投降的性格(註),在戰後如何適當安排是個大難題。研究日本人並在短時間內塑成輪廓這個重任,落到了Ruth Benedict肩上,而這本影響著西方人看日本人角度的"菊花與劍",在日本國內也引起熱烈的研究討論。無論是詞彙的選用(如西方中的菊與日本人的菊、中國的菊,是否存在著抽象涵義的落差?),作者參考的文獻、寫作的觀點,都引起一波波的探討。

正如作者寫在前頭,身為人類學家,一個民族的風俗再怎麼怪異,也一定有其歷史累積的淵源。經濟行為、家庭秩序、宗教儀式和政治目的等,各種領域裡看起來毫無相關的描述,一定有條絲般細線相互牽連。而把成千上萬的細線歸納成一個總體模式,找出這個社會裡的人生活價值系統,才能理解甚至預測該族群的人對事件的反應。

Benedict嘗試從戰爭中的日本人、明治維新、承受恩惠包袱、無法忍受恥辱、德義難兩全、嚴苛自我要求、教育兒童方式,與戰敗後的日本人幾個角度來側寫,試著用思考模式、風俗文化、行為準則、信仰等工具來剖析日本人的價值系統,最後用歸納法來下結論,解釋日本人為何呈現一種在西方人眼中看起來的矛盾性格。這本作者自估僅有十年壽命的作品,至今仍被列為修習人類學必讀之書,除了學術上的參考價值外,我想還有作者所提到的態度非常值得學習。當時美國民間甚至傳說著"無論我們幹什麼,日本人都對著幹",存在"日本人根本無法讓人理解"的偏見,作者反而為認為差異是一種助力而非包袱,讓人類學家可以在最容易忽略的生活細枝末節、家常事務的約定俗成裡取材,發掘古怪行為或意見後面,是什麼樣的經歷所累積養成的。而正是這樣的東西,放大到全國,比外交官簽定的條約更能影響國家的未來。Benedict認為,(當時)二十世紀的一大弊病就是我們依然抱有模糊而又極度的偏見,因為不了解不同國家有不同的人民,國家之間就會存在著誤解。當我們害怕不可調解的差異時,即使大談共同目標,兩國有意採取的行動卻可能因為歷史和價值系統的差異而大相逕庭。這都是我們沒有給自己機會去發掘別人的習慣和價值觀,否則也許會發現,一個對我們而言陌生的行動方案不一定邪惡。

簡單來說,在作者的思維裡,所謂"世界大同"這種境界,每個國家的人民有各自的想法,並沒有美國的、法國的比較好,而日本人的就不好這樣的差別。所以抱著寬容的心去接受各種民族的差異,接受在美式的模式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方式。把自己的生活方式當作唯一正道來維護,是無法得到其他愉快又有意義的體驗的。不談國與國之間,人與人之間的相處,不也是如此嗎? 



相較於"菊花與劍"誕生於離現在稍遠的二戰後,"月的另一面"這本書則降生在西方對日本文化已有較全面了解的現代。

不同於Ruth Benedict,同為人類學家的Lévi-Strauss擁有實際踏上日本國土的經驗,雖然僅是短時間拜訪被認為是日本文化發源地的九州、 琉球,此行強化了作者用"神話說"和"騙子說"來討論日本文化與西方神話的同源性。

本書集合了作者關於日本的專訪、演講、書本的導論與發表文獻,著眼於音樂、繪畫、料理、神話、古史等較軟性的層面,來探討日本文化看似矛盾下的獨特美感。文章裡亦比較了法國與日本,這兩個一東一西、位置上均臨海、具文化交融特性的國家,有著不少的相似處。

在Lévi-Strauss看來,日本像個細目濾網,先後吸收東方(中國)、歐洲、美國文明,從中汲取經驗,去蕪存菁、蒸餾似地純化後,只留下與自己特質相稱的部分,精華完全被吸收掌握,再改造成屬於自己的獨特性。所以我們可以在日本文化裡看到無論是屬於亞洲、歐洲或美洲的影子,只是完全被改變了。(拿茶道來比喻,我想很多人可以馬上理解。)作者也從工具的使用、語言文法來解構,認為日本人翻轉了對主體的抗拒,在當中找到了社會組織的動力原則,使得社會組織得以不受東方形而上學的棄世、儒學的靜態社會學,以及因自我至上導致於盛行於西方社會的原子說(atomisme)所影響。雖然在十九世紀上半葉因迷醉在西化系統最後付出慘痛代價(二戰戰敗、廣島/長崎原爆),日本人在戰後重新成為自己的信徒,爾後發展出令西方各國刮目相看的風貌。

由於作者本身擅長的領域就是從神話角度討論人類學,所以自然會從日本古事紀、天佃女命的猥褻之舞、因幡之白兔等民間傳說切入,討論日本民族的起源系統,意外發現這些傳說與美洲神話、希臘古小說,都有非常雷同的元素和情節。究竟相隔三千年的時光與相差半個地球的空間,能繫起兩地關聯性的人類活動,會是什麼樣的軌跡呢?



在這兩本人類學家所描述的日本之外,一直為早期國民黨打理日本事務的戴季陶所寫的"日本論",則用國家、政治與戰爭的立場來解讀日本,被讚美為日本人眼中最了解日本的外國著作。而姜建強所寫的"山櫻花與島國魂"較著墨於文學,2013年書單中的岡倉天心"茶之書"與谷崎潤一郎"陰翳禮讚"就是從這本書尋得線索。韓國人李御寧所寫"日本人的縮小意識",是個人十分推薦的一本書。不同於多數學說用"罪的文化"和"恥的文化"來比較西方和日本的不同,李御寧為日本寫出了"縮的文化",從生活的事物無論是茶道、花道、俳句、枯山水式庭園、語言、3C產業、民間傳說、帕青哥、家庭式工廠、能劇、盆栽、收音機、電子計算機...等等,許多你我都熟悉的元素裡,整理出日本人特有的"縮小"特質,連書本身都有非常相襯的設計!

至於我個人眼中的日本人呢? 目前大致的輪廓是: 具備德國式的細節要求與法國式精神浪漫; 對於想要完成的目標,無論如何努力嘗試過後,即使是失敗,也是一種美的結果;從極簡的事物裡體驗無窮盡;如同光與影總是相伴而生,日本人的性格,不過是把人類這個物種度量尺中的兩端,在某些部分表現得特別明顯。

 


註:西方國家公認部隊的陣亡人數達兵力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時,就應放棄戰鬥,投降者與陣亡者比例約四比一。但日軍第一次大規模投降時,投降者與陣亡者比例約一比五,在北緬甸戰役更高達一比一百四十二!


博客來介紹頁面:

菊花與劍:日本文化的雙重性

月的另一面:一位人類學家的日本觀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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